进入6月，夏季季风一路北上，跨过长江，逐渐靠近黄河。伴随着季风，重大入侵害虫草地贪夜蛾的迁飞轨迹，也在不断北上。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病虫害测报处的监测显示，6月下旬，陕西新增3个草地贪夜蛾发生县，湖北新增11个见虫县。
伴随着草地贪夜蛾的逐渐北迁，新一年的阻击战也向北扩张。各地的植保人员早已有了一套成熟的防控措施，他们的手机上，实时更新着草地贪夜蛾的迁飞信息，在本地发现后，立刻开始诱捕成虫、监控和灭杀幼虫，把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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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我国庞大而完善的植保体系，也得益于过去数十年中，从长岛到云南、海南等地的迁飞昆虫防治经验以及无数科研人员的研究成果，草地贪夜蛾自入侵我国以来，一直被控制在西南玉米区和南部非玉米主产区，把虫子主要危害牢牢控制在北纬28度以南，未在黄淮海夏玉米和北方春玉米两大主产区形成灾害，全国草地贪夜蛾实际危害损失在3%以下。联合国粮农组织将中国评为“全球草地贪夜蛾防控行动示范国家”，粮农组织总干事屈冬玉建议，将中国的防控经验在全球推广。
2023年5月，科学家在广西大化的玉米田中设置的杀虫设施，用于灯诱杀草地贪夜蛾成虫。受访者供图
没有多少草地贪夜蛾能越过长江
6月20日早晨8点多，一处设在陕西省兴平市马嵬街道东街村春玉米田里的草地贪夜蛾性诱捕器中，前来查看的兴平市农业技术推广中心高级农艺师宋梁栋发现了一只草地贪夜蛾。这是兴平市今年第一次发现草地贪夜蛾，和往年的时间差不多。同一天，他上报了这一发现，并在全市的农田中开始重点监测；一周之后，6月27日，宋梁栋在同一地点检查性诱捕器，这次没有发现草地贪夜蛾，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在宋梁栋的手里，有一整套草地贪夜蛾防控方法，最先动用的，是各种诱捕成虫的设备和办法，每头雌蛾一生可产下约1500颗卵，最高可产2000颗卵，诱捕成虫可以有效降低田间幼虫的数量。而在幼虫出现后，可以应用多种防控措施，“发现一点，防治一片”，第一时间抑制草地贪夜蛾的扩散和成灾。
2023年6月20日，宋梁栋在地里查看诱捕草地贪夜蛾的设备。受访者供图
宋梁栋告诉记者，2019年6月2日，他们在兴平市第一次发现了草地贪夜蛾幼虫，几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重点监测和防治。五年来，尽管每年都有发现，但数量并不多，并没有造成大面积为害现象。
兴平市靠近黄河，是传统的玉米产区，事实上，每年能够迁飞到这里的草地贪夜蛾数量不多。宋梁栋他们所做的，是整个防控战线上的末端工作。
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病虫害测报处提供的数据显示，2019年至2022年，草地贪夜蛾在“西南华南周年繁殖区”实际危害损失均在3%以内，“江南江淮迁飞过渡区”均低于2%，“黄淮海等北方重点防范区”基本没有造成危害损失。
更多的监测、防控工作，在我国南方早已全面展开。
将防控的关口推向迁飞的最前方
我国地处东亚昆虫迁飞场，农业迁飞性害虫危害严重且历史漫长，相应的防控治理研究也领先全球。早在上世纪中叶，我国就开始了大规模的昆虫迁飞研究；二十年前，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在渤海湾这个重要迁飞通道上，建立了第一个进行专业化观测、研究昆虫迁飞的长岛试验站，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和经验。
“在草地贪夜蛾入侵之前，对重大迁飞害虫的监测和防控，就已经形成了体系。”国家“十四五”重点研发项目“草地贪夜蛾灾变机制与可持续防控技术”首席科学家、中国农科院植保所研究员王振营说，“从长岛站等多个站点多年的实践中，我们取得了很多成果，其中最重要的经验之一，就是对迁飞害虫监测异地预报和防控的关口前移。”
草地贪夜蛾是全球性的迁飞害虫，“在2016年前后，草地贪夜蛾刚刚入侵非洲时，我国科学家们已经在着手国内的监测与防控准备。”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副研究员张云慧介绍。
草地贪夜蛾成虫。中国农科院供图
与之相应的，还有深入迁飞前沿的一系列工作，全国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病虫害测报处处长、正高级农艺师曾娟告诉记者，在2018年，根据草地贪夜蛾全球的扩散路径，中国农科院植保所迁飞害虫研究团队在我国西南边境布置了多个试验站，大量高空探照灯等设备沿着边境连成一张网，科研人员们逐日记录监测情况。同时，全国农技中心联合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在全国针对基层人员广泛开展了草地贪夜蛾识别、监测与防控技术的宣传和培训。
2018年底，科研人员在云南省江城县首次发现了迁入的成虫，2019年1月，当地基层测报人员确认在田间发现了草地贪夜蛾幼虫。这意味着，草地贪夜蛾已经入侵我国，就在同时，草地贪夜蛾被纳入了遍布全国30个省份、3000多个农业县的监测预警网络重要靶标之中。“这在入侵生物监控史上是绝无仅有的。”曾娟说。
在全国架起一张严密的防虫网
在入侵的第一时间发现，只是关口前移的一部分，随着草地贪夜蛾在我国的发生，一整套严密而完善的防控体系迅速建立了起来。
王振营介绍，“发现草地贪夜蛾入侵后，科研人员首先研究明确了迁入路线，它是从何处、通过怎样的方式迁入我国的，同时根据它的迁飞规律，预测它在我国的迁飞路线和迁入地，层层布防，层层拦截。同时，更多的科研人员在同步研究草地贪夜蛾的生物学和生态学特性。就在其入侵的当年，2018年10月，科学家就完成了入侵我国的草地贪夜蛾的基因测序，确定了它是一种以玉米型遗传背景为主导的‘杂交型’，并准确找到了能够有效防治草地贪夜蛾的生物与化学药剂。”
在具体的防控层面，我国在草地贪夜蛾入侵的同时，就建立了一整套比以往更加科学和先进的防控体系。曾娟介绍，“以前防治棉铃虫、黏虫，需要长期摸索其迁飞规律、开发监测手段，而针对草地贪夜蛾的防控理念更加先进，方法也更加完善。集动态监测、分区布防、信息调度为一体，实现了全国迁飞性害虫一张网监测、一盘棋调度、一张图指挥。”
在动态监测方面，中国农科院植保所和全国农技中心联合研发了草地贪夜蛾“天-空-地”一体化监控技术，“集成创新了以昆虫雷达、高空测报灯、地面灯诱性诱为核心的一体化监控技术体系，可以全天候全面监测草地贪夜蛾的迁飞情况。”曾娟说。
在分区布防方面，我国实施了“三区四带”布防，分区施策、联防联控、协同治理，将防控区域分为三大部分，即主要位于西南华南的周年繁殖区、主要位于长江流域的迁飞过渡区以及主要位于黄淮海及北方的重点防范区。同时建成了边境防线、长江防线、黄河防线、长城防线四大防线。
在信息调度方面，实现了全国监控信息无缝对接、统一调度、挂图作战。在全国草地贪夜蛾监控信息调度平台上，已发生地区每周都要上报虫情，而新发生地区则在发生当天即要上报。“这些理念和技术，都是以前所没有的。”曾娟说。
把主要危害控制在北纬28度以南
“作为全球重大迁飞性农业害虫，草地贪夜蛾入侵我国后，已经在我国安营扎寨、落地生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把它控制住，不要让它威胁我国的粮食安全生产。”王振营说。
从入侵至今，五年中，草地贪夜蛾每年都会发生，从南方周年繁殖区向北迁飞。相应的防控措施每年都会按时启动，牢牢控制着它的危害程度。
每年三四月份，布置在长江沿线的无数昆虫雷达，全天候监控着天空，而每隔几公里或几十公里的高空探照灯，每天晚上都会准时亮起，刺破夜空的光柱高达500-800米，可以吸引和捕捉大量成虫。地面上还有食诱剂、性诱剂等诱捕措施，确保最大限度地减少成虫。
“这些经验和方法，有许多是来自建立在渤海湾中心、专业进行昆虫迁飞观测和研究的长岛试验站。”张云慧说，“比如高空探照灯，又叫高空测报灯，既有监测昆虫迁飞的功能，也是优秀的阻截、减少迁飞性昆虫数量的设备。仅设在长岛试验站的三台高空探照灯，二十年中捕获的迁飞昆虫，就有350万头左右。而在我国边境、长江、黄河、长城四条防线上，布置着5000多台这样的设备。”
“从目前看，我国草地贪夜蛾一直被控制在迁飞过渡区以南地区，把虫子主要危害牢牢控制在北纬28度以南，没有在我国黄淮海夏玉米区和北方春玉米区两大主产区造成危害。”王振营说，也就是把草地贪夜蛾主要危害控制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以南的区域，让虫子难渡长江。
草地贪夜蛾啃食玉米芯。受访者供图
捕捉记录也证明了这一结论，渤海湾是大多数迁飞昆虫从华北迁入东北的必经通道，位于渤海湾中心的长岛试验站的数据显示，近几年来，每年这里捕获的草地贪夜蛾只有150头左右。而在更北的长城防线，捕获的草地贪夜蛾数量更少。
中国防控经验正在传播到全世界
草地贪夜蛾原产于美洲，2016年首次出现在非洲，随后快速蔓延，目前已迁飞扩散到世界多地，如今已经成为威胁全球的重大农业害虫，联合国粮农组织曾经专门多次发布预警。
“根据印度、斯里兰卡、泰国等地报道，草地贪夜蛾发生可占玉米种植面积的50%，严重地块为害面积100%，可造成玉米减产25%-40%，而在我国玉米主产区，基本上没有造成大的危害。”曾娟说。
在非洲，报道显示，2017年，12个被入侵的非洲玉米种植国家中，年减产高达2060万吨，相应的经济损失61.9亿美元。
而我国草地贪夜蛾防控的做法、取得的成效，则得到了相关国家和国际组织的广泛认同，“为跨境、跨区域迁飞性害虫和流行性病害治理打造了样板，提供了中国经验。”曾娟说。
联合国粮农组织总干事屈冬玉曾公开表示，中国草地贪夜蛾监测防控成效突出，并建议在全球推广。而我国也在积极加入全球草地贪夜蛾防控的体系之中，2019年11月，亚洲区域草地贪夜蛾监测防控国际研讨会在昆明召开，亚洲11国达成草地贪夜蛾防控昆明共识，我国则是第一个轮值主席国；同年12月，在联合国粮农组织发起的全球草地贪夜蛾防控行动中，中国被选定为东北亚区域示范国家，是全球8个示范国家之一。
东南亚是草地贪夜蛾入境我国的主要虫源地，据了解，我国在东南亚地区积极参与当地的草地贪夜蛾防控工作，既帮助当地植保部门提高了防控能力，其实也相当于将我国防控的关口继续前移，降低当地虫源基数，减轻我国的防控压力。
中国的经验在持续影响着更多国家。2022年11月，在我国昆明举办的中国-东南亚跨境有害生物联防联控国际研讨会上，老挝、缅甸、越南、泰国、韩国等多个国家的官员和学者，对我国草地贪夜蛾防控给予高度肯定和赞赏，并希望开展防控合作或提供技术援助。
“目前，我国的高空测报灯、性诱捕器、生物防治等相关防控技术和产品，已在非洲、东南亚多个国家推广应用。”曾娟说。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赵琳
